【艾薇】2018,又一个十年

特别喜欢尾数是8的年份,与粤语谐音无关,就是喜欢每天看着它那个被打磨得没棱没角依然屹立不倒的样子,心生欢喜。每一个尾数带8字的年份,我都好象过得特别的愉悦。

1988年最后一天写的日记,内容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,日记簿还在娘家束之高阁,但一直都记得,那天的日记特意加了个题目,叫《丰盛的1988》。

1998年最后一天我肯定没有写日记,因为临盆在即,而且那一年的大事不需要用笔墨记下来也永远不会忘记。因为我成功按1994年的计划,在这双春闰月宜嫁娶的一年把自己嫁了出去,并按计划在农历新年前生下我唯一的孩子。

2008年是后博客时代,当年在Ediary记下的精彩,随着电脑系统的更新已经不能再安装和调出所有的日记了。幸好那年举国上下帮我记着当年的精彩,我们一家三口和四老去了北京看奥运,看了不少比赛项目。

2018年,又一个十年。与之前相比没有什么惊天动地转折性的大事发生,也正因为没有大事发生,这一年才显得特别的岁月静好。

(之前已经想好的年度回顾开篇,竟然与最近各大媒体的“X十年回顾”文体不谋而合,莞尔一笑。)

 

(一)生离死别

不是说我的2018没有大事发生吗?生离死别还不算大事?算,当然算。只不过那是发生在2017年的事,我在2018年用了整整一年还没有完全消化过来而已。

2017.10.11. 一步网站的编辑义工,45岁的老白(网站用户名“一步校书郎”、微博名“四路”)于睡梦中离开了,事前完全没有听他说过有任何身体不适。

我在2017年最后一天发现他失联,元旦后请天津的步友易姐(一步成员的昵称)到他家里拜访,吃了闭门羹的她从邻居那里得到了消息。三个月,整整三个月,我整整晚了三个月才知道噩耗,这“三个月”让我整整一年都没法原谅自己。

一步网站成立三年来,老白在做古籍校对之余,无条件给各步友的文章做编辑校对,也就是说,除了是我的朋友,他还是我广义的同事。一个同事离开三个月,我还不知不觉,直到我需要他帮我校对2017年的文章时,才发现再也联系不上他了。知道真相后,我实在无法直面自己的自私与无情。

我开始憎恨自己的习惯性为别人自圆其说。他没有订阅我的印尼旅行分享,我对自己说他可能不感兴趣;他没有给我发生日和节日问侯,我对自己说忘了也很正常;他没有回应步友在群里咨询天津的游览信息,我对自己说他可能不方便接待。直到微信没有回应、手机关机,我没法再自圆其说时,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。三个月内三四次出现异常,我都没有当一回事,没有一个关怀和问侯,直到我需要他的帮忙。

知情的步友都说那不是我的错,但依然没法阻止自我否定的负面情绪全面扑过来,我完全没有招架之力、没法逃遁。这完全没有预兆的永别,使我以前对死亡的认知完全瓦解,昔日对别人的宽慰全部失效。

2017年底上演的《寻梦奇遇记》说的是死后可以重遇;基督教徒的死亡是灵魂搬家,从肉体搬到天堂(不下地狱的话)……所有这些,都基于大家的信仰相同。老白是穆斯林,我没有宗教信仰,以后信奉伊斯兰教的可能性也接近零。突如其来的一别即成永别,有什么比连死后重遇的机会也不可能会有更让人绝望呢?

以前用来自我调整和减压的方法,如阅读、码字等等方法,全部派不上用场,就如酒醉的人不能用酒来解酒一样,因为老白离开前几个小时,还在微信读书留下读书笔记,在一步发布文章。我在人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,私下里却象个溺水者,努力地争取抓到什么,即使是根稻草也好,也希望把自己拉出负面情绪的漩涡。

对于我这种“道理我都懂,就是做不到”的人来说,身边的朋友除了聆听,已经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了。最后解范儿近乎于强迫的坚持要我看黑镜第二季的《马上回来》,把我强拉了出漩涡。这是一个科幻单元剧,通过离世者在虚拟世界留下的所有数据,“还原”一个“人”给你。

离开漩涡只是不会继续往下沉,并不代表真正想通,直到再次与Daniel讨论宗教。假设世界上真有一个主宰万物的神,不同的宗教信仰,其实也是归他管的,不管你信什么宗教,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管核的范围,那就可以再聚了。看问题的高度一旦被提高,问题就随之会缩小,很多事就不再是事了。

想通了就代表释怀吗?释怀是指放下,是指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叙述和回想一件事,不恐惧不回避。当我写上面的文字写到泪如雨下时,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想写今年的回顾了。潜意识里早就明白,有些事情不是不理不说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,而且知道一开始写就一定会痛,这也算是身体的本能的自我保护吧。 

大付说总有一天要和自己和解。斯里兰卡回来后,我一直回不过神,老白曾经建议我“写”。2018年的最后几天了,我必须要写下来,那是我和自己和解的唯一办法。

 

(二)娓娓道来

过去这十年,我有数不清的照片,有接近千万的文字。如果你比我年轻,问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是怎样的?我可以很快地给你看那个时候的照片和告诉你那个时候我的状态。容颜易老、思想会变,我在尽我所能地拍下来、记下来。

嗓音何尝不会变?不靠嗓音吃饭的人,难道就不需要珍惜爹妈给的一副好嗓音吗?2017年一次急性支气管炎后,声音完全变了,大惊失色。理所当然以为一直都能拥有的东西有失去的迹象时,其实是在提醒你要好好珍惜。

即使不会唱歌,好听的说话声音在电话和微信语音通行的年代,可以占尽便宜,让电话那头看不见的人有无限的想象空间。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专业,工作后不久,我就经常让声音穿上职业装,刻意通过语气去除甜嗲腻。时间一长,现在即使让声音穿回休闲装,也出不来相应的效果了,就如现在已经没法拍出一张青春飞扬的照片一样。

五六年前就已经在喜马拉雅注册,一直没有合适的内容,没有录下任何东西。今年听了一次机器发声的《飞毡》,实在受不了用国语说香港的故事,于是就决定自己朗读粤语版。

这十年是自媒体蓬勃发展的年代,让我们这些非专业的人,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些以前只有专业人士才可以做的事情。就这样,我凭着感觉完成了18小时的《飞毡》有声小说演播,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完成了朋友点录的粤语版《吉檀迦利》,还在感冒期间自我感觉良好时,录下了国语版的《小王子》。

成就感是什么?成就感就是别人看不完、听不完的,你竟然可以朗读(精读)完。成就感就是不再只是索取(喜马拉雅的节目),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回赠。成就感就是在粤语被普通话强烈冲击时,自己还可以为粤语的保育略尽绵力。

虽然我还是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声音和情绪,但录制有声读物的过程很减压,可以全神贯注忘记身外事,可以自由发挥随心所欲。未来的日子,我将会象自拍一样,记录下自己声音的变化。现在的科技,声音已经可以复刻了,我录下十来句话,就可以复刻我的声音。不过,我知道机器还原出来的“我的声音”,一定不会象我一样,读《飞毡》和《小王子》读到哽咽,读《吉檀迦利》时读出颂经的味道。

 

(三)牙牙学语

用“牙牙学语”来做2018年的第三个关键词,是词穷了吗?还是生二胎了?正因为没有生二胎,才有那么多时间来牙牙学语。

西班牙旅行回来,有个强烈的愿望,能听懂博物馆的英文语音导览(不带显示屏),本着会说就会听的原则,决定从口语入手。这是继2005年之后,再次付费强化英语口语了。

西班牙旅行回来,发现在西语区英文并不通行,特别在非常规的旅游点,仅有英文是不够的。于是开始在多邻国开始自学西班牙语。

刚出来工作时,工作中受了委屈就会拼命打字、努力学英文。在那个年代,会电脑、懂英文、有驾照属于特长,不象现在成了标配。把电脑用好,把英文学好,就可以随时随地轻松跳槽。目的一旦功利,心态难免浮躁,总想找最快最有效最新的办法来达成目的。

学语言哪有什么新办法,全人类都是通过牙牙学语学会沟通的。在应试教育的旗帜下,千军万马被带偏了。近两年,我一直尝试还原当年学母语和学普通话的办法学外语,赶在记忆力快速衰退前拿到感觉。

今年花在语言学习上的时间,平均下来每天超过2小时,不记不背不看语法书,每天牙牙学语,跟着app不断模仿,完全回归幼儿学讲话的状态。“效果怎样?”——开口便错,动念即乖。没有一个幼儿会在学习沟通时考虑这个问题,你一考虑,就永远都回不到牙牙学语的状态。

西班牙语里有句话——Te echo de menos, 一学会就再也忘不了。直译是“我感觉到你的缺席”,也就是“此刻多么希望你在我身边”,意译就是“我想你”。这么诗情画意的话,牙牙学语的小宝宝自然就没法心领神会了。

 

(四)顺势而为

“山竹”是我出生以来看目睹的最大一个台风,我们的政府处理得非常漂亮。那天我站在阳台窗前,看着狂风在眼前扫过,情不自禁被其气势震撼。

岁月静好固然是好,但不静的时候怎么办好?不静的时候,陪着我的是诗展的声音,上半年是《晚清兄弟连—曾国藩、李鸿章》,下半年是《唐末发生了什么》。我们现在再难,也难不过当年的曾与李;局面再乱也乱不过五代十国,自己眼前天大的事,在时间长河里,别说沙粒,连微尘都算不上,还纠结什么呢?

决定“修”《庄子》这门课,是因为听曾国藩的故事时提到,这本书在他的人生转折点起了很大的作用。我用自创的自修方法,原文、译文、南怀瑾的《庄子諵譁》、王博的《庄子哲学》、梁冬的《梁注庄子》(音频)五管齐下历时11个月来完成。很多观点的吸收已经不是读进、听进式的输入,而是“渗进”,以致现在问我有什么具体收获,我只能张口结舌。

可能因为这本书,我今年与人沟通相处愈加心平气和、不温不愠,整整一年都没有因为情绪失控而向最亲近的人发飙。能把我的情绪控制能力推到有生之年的顶峰,难怪网上有人调侃《庄子》是史上最浓、火侯最足的超级心灵鸡汤。

山竹过境的那个下午,气势磅礴。那不是属于一般人可驾驭的势,不自量力的所有物件,都会被山竹牵到人仰马翻。窗前的我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势,我羡慕能驾驭它的人,但不会盲目跟随,直到与我能力般配的势出现,我才能真正享受顺势而为的快感。

 

(五)蓦然回首

近几年对自己的年龄有点模糊了,好象在某个区间停了下来,加上每天起床测身体年龄,已经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锁定在自己的年龄栏了。

就在今年生日的那天,我突然对年龄的具体数字恢复了感觉。过去十年我一直都认为,不能让年龄成为负担而应该让它成为优势。难道未来的日子,年龄已经没有任何优势?我不知道,我还没有经历。

我第一次回过头翻看自己2008年的照片,眼睛闪着迷人的光芒。想时光倒流吗?几乎在问题出来的同时,条件反射般我对自己说“不!”。回去的话,除了拥有比现在年轻的身躯和经常被现在的我拿来自嘲的傻气,这些年锻炼练回来的挺拔、读书练琴修回来的气质、旅行交回来的朋友全都没有了,回去拿骨胶原熬汤吗?

过去了就过去吧,前面美景如画,反正我再怎么往后看,我还是喜欢现在多一点。这也许就是我为什么总是抗拒“聚旧”的原因吧。

回首过去,看到自己这些年的很多局限性,当然,未来看今天也会一样。前两年当我开始捧着一本本长篇巨著来读时,我是瞧不起短篇小说的。当我带着主观情绪怀着抵制被洗脑的心态时,我是拒绝读鲁迅作品的。今年读了鲁迅全集里的《故事新编》和芥川龙之介的《罗生门》,我为昔日的自己想当然就作出否定而面红汗额。

每次回首都觉得自己当时很傻,这件事处理得不好,那件事表现很不得体,这种情况次数一多,回首的体验就非常不好,慢慢地就更不热衷回头看了。

今年生日我在毫无准备下偶然打开尘封的记忆,有了一次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全新经历。我带着走出舒适区的诚惶诚恐,尝试体验熟悉而陌生的不一样。

 

 

连续8年除夕发布当年的个人年度回顾,已经成为我每年辞旧迎新的仪式。

年度回顾的习惯,源自写日记的习惯。读初一时的班主任语文老师莫万斯,要求全班同学每天要交一篇日记,他每天早上收齐,不细看内容只打一个勾,然后发回日记簿给大家继续写当天的日记。把可以写的水果、花草写完之后,我便不得不每天留意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值得记下来,一不小心就形成了习惯,并坚持到现在。

记下那么多大事小事又不回顾,到底有什么用呢?没用。

写下即放下。不放下这十年,我用什么来拥抱未来呢?

Adiós 2018. Hola 2019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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